社稷山河剑 - 社稷山河剑 第97节
他喘了两口气,抓住那人的手臂,与他小声吩咐道:“待会儿你挑几个人,去方才落雷的地方仔细找找。那几个孩子现在还没回来,兴许是受了伤。切记要当心!”
男人应道:“好!”
谢绝尘调整着姿势盘坐在地,因少了一只手,身体不住往□□斜,好不容易将胸口的黄金抖落出来,已出了满身大汗。
他左手掐诀,试图用妖力将满地金块炼化,几次凝神,都被身体里反噬的妖力所打断,浑身肌肉痉挛似地抽搐,眼皮越发沉重,快要晕厥过去。
直至水光晕开的白茫视野中,出现一道飘逸的长影。
林别叙长袖一甩,以精血和着金水在空中为他写了几篇文章,化为墨字打入他的右臂。
谢绝尘得以喘息之机,如同将灭的烛火被猛地挑亮,空落落的布料底下再次凝实出一条手臂,神智也清明起来。
他按着重新生长出的手臂,将脊背挺直了,抬头望向林别叙,苍白着脸笑道:“多谢别叙师兄。”
“你们这些人,是仗着我在,都无法无天了?”林别叙负手而立,无奈地叹息道,“我就说,这俗世浑水,谁管都是自寻苦吃。”
谢绝尘虚弱地闭着眼睛,面上莞尔笑道:“即是护道之人,岂能叫二位先生丢脸?”
他累得要当场睡过去,身体一歪,又倏地转醒,睁大了眼睛道:“袁明跟柳望松那头怎么样了?”
林别叙气笑道:“不知道。你当我是有三头六臂吗?能管得了你们那么多。”
谢绝尘身上的妖力一被压制,情况立即恢复不少,除却摆脱不掉的疲累,已能支撑着起身。
当即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在身前唤出一个颜色浅淡的字,站了上去,对林别叙道:“师兄去忙别的,我能自己回去。”
话音刚落,耳边便传来一道尖啸,那高亢的声音近乎能刺穿人的耳膜,激得他连忙抬手去挡。虽然只一瞬就消散,还是叫他脊背僵直了下,像被人从心口捅进把刀,不寒而栗。
谢绝尘唇色刚浮出些许的血色又退了下去,问道:“怎么回事?”
听到林别叙说了句:“真是欠你们的。”,余光白影一晃,偏头去看时,人已不见了。
妖域再次往下沉坠。边缘处的土地肖似漏了底的流沙,成块地分崩溃散,妖域所能承载的土地也瞬间缺失掉大半。
肉眼可见处,原先伪装出的幻象破碎开来,暴露出外界真实的景况。
整座云坤城如同踩在一片落叶上的小虫,随着叶片飘飘荡荡,寻回故乡的根。
“那边是一座城!”
不知是谁人先惊呼一声,百姓们循着方向望去,自天幕的边缘处看见了往日不曾得见的画面。
一座城楼的虚影!
景物尚不清晰,如水中倒影,红红黑黑的斑驳一块。比玉坤城上方的少元山更像是一幅遥远的蜃景。
又有人喊:“好高的山!”
人群再次转了方向,远眺自己身后。
那山峰气象峥嵘,似一把长剑,直指穹苍。
百姓们一扫先前的颓靡,俱是踮着脚,指着远处兴奋地大叫。
陈疏阔喝止不了众人,只能叫他们站在原地不得妄动。
一片欢欣之气里,忽而又出现一道大煞风景的惨叫,那人吓得出不了声,只顾推攘着身边的人往外逃窜。
人群顿时骚动起来,陈疏阔心头莫名一紧,慌忙四面查看,终于在一群孩童的中间找到了百幻蝶,对方身形若隐若现,正捂着胸口痛苦不堪。
凫徯暴毙,妖域又两度遭受龙脉的打击,百幻蝶全身的妖力近被抽干。本想潜藏在人群中伺机而动,不料连基本的幻术都维持不住。
恐慌之情随着声音飞速传染开,本就密集站立的百姓经不起任何冲撞,然而大喜大悲之下来不及过多思考,一人带动,彼此争相往外奔跑,人群像杂草骤然被压倒一片。
陈疏阔大声喊:“别动!都站住!”
“妖怪来了!那妖怪就在后面!”
“我的孩子!我的三郎!不要推他!”
“先生说别动!独你一人逃得掉吗?!先前是如何教导你们的!”
哭喊声登时响成一片,陈疏阔的指令无人听从。坚持站在原地的百姓反被人流带倒,纵使还冷静的也只好先随着人群往外扩散。
而百幻蝶已从剧痛中回过神来,将手伸向前方的一个孩童。
陈疏阔被不知何人架着越冲越远,见状绝望喊道:“不——”
柳望松追着那点金光已冲到人群外围,千钧一发之际,用青鸟的流光跃至空中,张嘴发出一声咆哮。
那声音不是人声,而是道尖锐的鸟鸣,顷刻荡至百幻蝶周身。
他从未控制过那么多的人群,何况其中还有一只大妖。
即便那只大妖已是强弩之末,于他而言仍有些不自量力。
不过短短一瞬,柳望松就感觉筋脉枯竭,眼前一黑从上空掉落下来。
百幻蝶手脚被缚了两息,迅速冲开禁锢。不等她以人质胁迫,后方袁明两手一合,将蜃妖的妖力尽数释出。
蜃妖同样以幻术见长,袁明此前未能领悟她最核心的神通,仅能掌控些许的水流,用以克制体内祸斗的邪火。
但自从儒丹城那场漫长的梦境过后,他从霍拾香身上吸取了大半的妖力,竟因祸得福,又领悟出幻术的功法。
今朝是第一次施展,袁明亦不知功效如何。心脏快从喉咙口挣脱出来,血液伴着肺部擂鼓似的节奏直冲脑门。紧跟着一道火焰烧遍全身,裹着热风呼啸上前。
百幻蝶顺利被他的幻境困住,眨了下眼,拿人的手往边上一歪,落了个空。她面上露出一丝茫然,傻愣愣地站在原地,视野中的一切都成了扭曲的光影,还恍惚看见漫天的红光。
仅那么片刻的漏洞,袁明已冲到她身前,宛如一颗从天而降的火球,带着她撞向后方的土墙。
厚重的土墙应声垮塌,上方的土石砖块簌簌滚落,尽数砸在袁明的后背。
袁明闷哼两声,两眼血丝密布,双手死死按住百幻蝶的肩膀,将身上的火焰传导过去。
$1!——!”
百幻蝶总算从蜃妖的幻境中脱离,皮肤被妖火烧得通红,衣服的边角也成了黑色的灰烬,在疼痛与惊天的愤怒中青筋暴突,颤抖着咒骂道:“疯子!找死!”
她扼住袁明的双手,竟生生将其掰开,而后往外拧转,要将其折断。
柳望松被几人搀扶而起,因妖力施展过度,嗓子提前出不了声,两腿虚软,只能朝着袁明的方向伸出手,嘶哑地叫道:“袁明……”
袁明手臂上布满烫伤,疼得汗如雨下,却寸步不让,看得百幻蝶亦是胆寒。双方正互相角力,眼看着袁明要力竭告败,一道剑光朝二人中间劈了过来。
百幻蝶呼吸一窒,仓促收回了手,袁明觑紧时机,竟是不顾疼痛,握拳砸向她的腹部。
这一拳将百幻蝶最后的生气也打散了,祸斗的妖力从皮肤传入胸腹,五脏六腑都仿似要灼烧起来。
妖域彻底瓦解,人境的风与声都传了进来,卷起松散的黄沙。
外界的温度要冷上些许,但明净的天光泄下,上空长久笼罩着的迷雾如黑夜破开,却有种天地初晴、四季回暖的错觉。
人群中静默片刻,随即传来哽咽的欢呼。
“回家了!回家啦!”
陈疏阔一口气提着又放下,肩膀耷拉下来,眼皮沉沉一阖,无知觉地刷下一行热泪。被辽阔天边袭来的新风一吹,身形竟摇颤起来。
柳望松长舒口气,再支撑不住,脑袋一歪晕厥过去,边上的人顺势将他背到身后。
被他遗泽定住的百姓随之解除禁锢,同样冷静下来,羞愧地停在原地,弯腰扶起摔倒的同伴,互相查看伤势。
倾风提着剑缓步走上前,这才第一次看清百幻蝶的脸。
被这座妖域捆绑那么多年,她清秀的面庞里仅剩下沧桑跟颓唐。脸颊两侧凹陷下去,同另外两只大妖一样,瘦得不成人形。如今皮肤被袁明烧伤,早年的风情与美貌彻底化归焦土了。
倾风垂眸看着她,心中有些百转千回的惆怅。
若是真想抓着谁陪葬,凫徯被杀后,垂死挣扎前,都有好几个机会。可她到底是没真的对那群妇孺动手。
她喉咙里的血潺潺地往外冒,瞪着眼睛,临死还固执地道:“我主……登临……”
倾风别过脸不再看她,蹲到袁明身侧,去摸后者的手臂,刚一触及,便被烫得收回了手。
袁明将蜃妖的妖力挥泄一空,以致于火系的遗泽开始失控。此时半昏迷过去,与祸斗同源的妖力仍在自觉运转。
再这样下去是真能把自己烧死的。
倾风从身上挂着的妖丹里挑挑拣拣,忘了是否带有水系的内丹,边上一双手递来颗蓝色的珠子,温声说:“这是玄龟的妖丹,姑且能派上用场。”
那双手肤色惨白,与袁明的一经对比,更像是刚从坟墓里刨出来的。往日稳当的手指此时连颗珠子都拿不稳了,指尖不停发颤。
倾风仰头去看,林别叙站在她身后,微低着头,遮住了上方的光,笑得倒是一如既往的欠揍,说:“怎么?难得有些愧疚,不好意思接了?”
倾风抓住他的手往下一翻,碰到他的皮肤,只感觉是六月天里的寒霜,冰得彻骨,皱眉道:“你干什么去了?”
林别叙将手抽回,背到身后,说:“唉,陪你出来一趟,真是亏大了。”
倾风没说话,两指捏碎妖丹,在掌心凝聚出水系的妖力,往袁明身上传去。
袁明滚烫的皮肤上冒出一阵白烟,顺着热气发散出去,而暴动的妖力跟着平缓下来,体温迅速降低。
林别叙摸出他那把随身的小扇,对着倾风轻摇,一张嘴闲不下来地道:“倾风师妹啊,他们与你认识才不过数月,原先都是听话懂事知分寸的弟子,现下全成了上蹿下跳的惹祸精。俗话说近墨者黑,倾风师妹该是潭墨池吧?”
倾风抬头冷冷瞥他一眼,想着今日承他情,不要与他一般见识。这人本来就不抗揍,现下连根筷子都举不起来,也是可怜。自己宽仁大度,哪能同他计较。
林别叙这厮不看人脸色,还叽叽喳喳地道:“不过今日有陈师叔在,倾风师妹倒是多出了一分持重。我还以为凭你性情,早管不住自己的手,冲上前去与人拼命了。不想转了一圈回来,你的小命还在。”
倾风“啧”了一声。转念想道,人境又不是她的,林别叙吃了刑妖司那么多年饭,为百姓出点力怎么了?这分明是他应当,凭什么算自己承他情?
还在这里啰嗦,活该讨打。
当即抄起脚边的继焰,朝那只聒噪的麻雀扫去。
林别叙早防着她这手,轻功还没废,矫健地后腾退开,在一旁嬉皮笑脸地道:“倾风师妹怎么变脸变得那么快?我诚心夸你两句,你还急眼了。”
倾风动不了,忍着怒气朝他放了句狠话:“你给我等着!”
林别叙低声笑道:“这才像话嘛,倾风师妹要真是为了我愁眉苦脸,多少还有些不习惯。”
倾风回身查看袁明的情况,见他状态已经平稳,便收了妖力。
袁明自己携带了不少伤药,倾风从他腰间摸出几瓶,让边上的一位青年帮忙上药。
她按着膝盖起身,站到一半,眼前也晕了下,忙用长剑拄在地上。
刚巧赶来的陈疏阔看出她力疲,快步上前,抬住她的手臂。
倾风睁开眼见到是他,顾不上与林别叙瞎闹,催促道:“师叔,妖域已破,你们快走吧。他们几个也麻烦你照顾了。”
第112章 剑出山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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