社稷山河剑 - 社稷山河剑 第38节
林别叙不想再从她嘴里听见什么古怪的结论,干脆自己接着往下道:“持剑大会选的是有执剑之资的人,由先生传道,修身、修心、开悟,看能否获得大道的认可。即便是先生,也算不出究竟谁最后能成为剑主,因为其中变数实在太多。”
他压低上身,前倾着看向倾风,同她透露一个秘密:“当年先生在陈师叔跟谢师叔身上都看见了一分气机,这样的人百年也未必能出一个,可是当初两位天骄居然同时出现,先生因此以为,该是到了人族改变天地格局的时刻,所以才冒险启用窥天罗盘。”
他摇头感慨道:“可惜啊,二人最后都没能执剑,先生也因为窥伺天道,妖力大损,缺失了对预卜的感悟,如今才这般力不从心。”
倾风急问道:“我师父以前确实有能撼动山河剑的资质?”
“不错。万事难料。”林别叙指着她说,“而你,是今朝资质最高的弟子。你若走了,剩下的那群人,很难择出剑主。当然,即便你留下也不一定能。陈师叔正是因为知道执剑之难,才决意要走。”
倾风追问:“我师父缺了什么?”
林别叙摊手:“我怎么知道?也可能不是你师父的问题。”
倾风点头。
她深思片刻,将前后的对话梳理了一遍,发现一个极诡异的地方。
她能拔出社稷山河剑,为何是杀林别叙的气机?
白泽与人族的气运相连,他既是白泽的遗泽,察觉到的该是生机才对。
倾风又斜林别叙一眼,对他们这些人或大妖的想法琢磨不透,不过也无意做无谓的探询,料想对方不可能告诉她,只好奇道:“那你为何不杀我?”
林别叙说:“天道让我看出这份气机,就是想让我杀你,可是我偏不杀。当初先生也看出我是他的杀机,他同样没有杀我。我很想看看,我执意逆天而为,这天地会变成什么样子。”
倾风为这理由折服:“你是反骨成精吗?”
“可能吧。”林别叙无所谓地笑道,“剁骨刀。”
倾风:“……”她更想看看这人还能起出什么难听的诨号。
第41章 剑出山河
(是他在界南十五年来徒手筑起的墙。)
茶炉里的碳一直在烧, 通红的火光从洞口透出,时不时扬出一些灰,只是从方才起壶口就没有热气涌出。
这器具就摆在眼前, 倾风不时会瞟到一眼,实在忍不住掀开盖子查看,发现里头空空如也,自然没有半分热气。想起自己先前骂林别叙的话,悻悻把盖子合了回去。
林别叙就在一旁看得仔细,趁机嘲笑也不奇怪。倾风于是别过头, 遥望暝色中的远山,不分他一丝眼神。
林别叙抬手拂袖一挥,满山的天光陡然变亮,照出峰顶濛濛的烟云,一眼望去,山峦在分合不定的云雾中绵延起伏,恢弘壮阔。红叶白花,苍松古柏,浓艳欲滴, 似都在一瞬活了过来。
倾风掉头去看,原先的位置已经没了人, 正打算起身,右侧肩膀被人轻拍了下。她倏然转头, 对上林别叙的侧脸, 对方靠得很近, 在她耳边说道:“今夜天冷, 倾风师妹睡觉记得盖被子。”
手轻轻一推, 倾风来不及作声, 便同上次一样跌入湖中。
冷意瞬间席卷全身,倾风猛然惊醒,梦里梦外的真实感官融合到一起,激得她浑身打了个寒颤。
她仰头看去,发现这客栈的窗竟是坏的,风劲一大,便合不上了,敲得墙面“哒哒”作响。
倾风一手按着额头,扯过床上的被子,却是半点睡意也不剩。
好在夜已将尽,不过枯躺了半个时辰,便有早起的小贩出来叫卖。不多时,行人的步伐密集了起来,临街的商铺相继拉开大门,开始一日的营生。
倾风起床洗了脸,出门后发现陈冀居然还未起。站在门口等他收拾完,与他一起下了楼梯,在客栈附近寻了个小摊吃早饭。
支摊位的妇人手艺应当不错,摆出来的桌椅都坐满了。
会大早来这地方吃饭的,几乎都是要早起上工的走卒贩夫,一些人没等到位置,也不讲究,索性捧着个陶碗蹲在路边,边吃边聊。
倾风站在一旁候了会儿,等到两个空座。
桌面泛着油星,倾风抽出筷子,顺手递给陈冀,从腰间取出一块软帕,正想擦拭一下,就听同桌的两位年轻男人提起了持剑大会。
确切来说,四面八方的吃客都在聊刑妖司的事。
“听说了吗?今日是持剑大会的最后一天了,晚些我二人要不要也过去看看?”
“什么?之前不是还说要等人吗?说先生已钦定了剑主。”
“剑主哪能钦定啊?你听他们胡说。反正昨日傍晚,先生的弟子过来续香,便明白说了,万事不可强求,今日就是最后一天。”
“那如果那个人来不了呢?怎么不再多等等?都百多年了还在乎这几日?”男人顾不上吃饭,用手背抹了把嘴,急切道,“先生看中的人,总不可能故意错过,不定是琐事拌脚,脱不开身。”
“这谁清楚?”
妇人年幼的小孩帮忙端来煮好的馄饨,倾风忙伸长了手接过。
馄饨汤里飘着浅淡的猪油香气,虽然调味只是一勺盐,一把葱,倾风却喜欢得很。在南城、在上京,比起山珍海味,都更爱这一口热汤。
陈冀掰下一小块冷硬的饼,泡进汤里,见倾风捧着碗却不动作,用筷子敲了敲她的碗沿,示意她趁热。
边上两人还在说:
“我就想不明白,人族到底为何一直不出剑主啊?”
“你能想明白那才是见了鬼。”
男人喝干净汤,也不想离开,对着跟前的空碗忧虑道:“妖族若是像十五年前那样破开妖境,率军征伐,我等会不会真的沦为人奴?”
另一人斩钉截铁地反驳道:“界南有陈冀!哪那么容易攻破?你汤喝到脑子里去啦?”
“陈冀也拦不住啊。光他一个人怎么能行?”
“不可能是一个人!下次要是真的有妖兵来了,老子还卖什么破灯笼,就是用脚走路,也给它走到界南去!”
陈冀掰饼的动作顿了一下,又拿起筷子搅拌碗里的馄饨。
男人听着同伴的大话,想也不想地嘲弄道:“你?就凭你?你是觉得界南缺水,过去拿血浇浇土吗?”
边上的食客也听见了,跟着笑了两声。
同伴受到周遭人哄笑,从脖子根一路红到脸上,血气上涌,一拍桌子,激动地嚷道:“那也是命。就好比先生看中的人不愿做剑主,那都是命!”
他指着自己,转身对着方才打趣他的每一个看客瞪去,语气坚如磐石,眸光明亮如星:“十五年前也是命,大伙儿都认命了,但是陈冀没认,界南不还是留下来了?这次我也不认命!有剑主自然是好,没有就没有,自己的命就该靠自己博去!光赖在别人身后指望别人做什么?我怕死,你也怕死,难道陈冀就不怕死了吗?与其缩在别人后头,担惊受怕会被欺压成人奴,不如上阵死个痛快,死个明白!我算不上陈冀那样的英雄,可就是死,也要狠狠咬他们一口!”
众人被他喝得愣在原地,嘈杂的小摊上空犹如淋下一盆冷水,短暂的寂静过后,便是被浇醒的慷慨激奋。
“你说得对,真要有那么一日,大不了一死。我人族有多少人?就是用尸体也能把他们的路给堵绝了!”
“当年我是还太小,妖族屠我人境三城,这仇就该不死不休!我们怎能一退再退?他们要是真敢再来,我也第一个去界南报仇!”
“妖有什么好怕的?还不是能杀!刑妖司下面关着一整座牢,陈冀生生杀回三座城,连白泽都是站在我们这边的。大难临头了,何必再贪生怕死!”
“俺也这么觉得!”
倾风听得恍然,不由鼻头泛酸,见对面的人深埋着头,手中的碗不停轻颤,小声叫了一句:“师父。”
她想说,这就是陈冀当初决定走的道。
是他点的火,清的路。是他在界南十五年来徒手筑起的墙。
墙内是人族脆弱的尊严,易折的脊梁,他用血肉护住的那点勇气,而今燎原成了生生不息的希望。
他这十五年来过得并不是潦倒,虽孤身飘零,可天下人都看见了他的道。
陈冀只管走自己的路,勇者必会有人追随。
陈冀放下碗,喉结一阵滚动,该是感触丛生,面上却不显露半分,压抑住翻涌的情绪,起身嘱咐道:“我去租辆牛车,你坐在这里休息一会儿。”
从昨晚到现在,二人没有过几次正面交流,每次开口总是讳莫如深。
倾风知道他还在徘徊两难,此刻大抵是想独自待着,便应说:“好。”
陈冀这一去,许久没回。
早晨的凉意已经过了,正午日升当空,空气燥热。待旭日西斜,陈冀的牛车依旧没来。
时间如流沙般消逝得极快。
倾风坐在路边的石阶上,背靠着墙,面朝着否泰山,看着人群来来往往,从他们的口中有一搭没一搭地探听着刑妖司的消息。
她也想同陈冀一般行自己的道。
想做万人之师,想僻千古之路。如蜉蝣想窥日月、想历四时。
她这一生短痛而寡淡,鲜得幸事,天道忽而青睐,意欲便如邪念滋长。
可这些妄想或癫狂都没有陈冀来得重要,陈冀不应允,或许也证明她确实无此天命。
临近傍晚时,越来越多的行人朝着城门涌去,想去一同等待持剑大会的落幕。
倾风以为他不会来时,陈冀终于还是出现了,肩头披着一层洒落的金光,弯腰将手中的长剑放到地上。
倾风诧异地抬起头看他,陈冀什么也没说,只轻轻一挥手,转身融入人流,一道向前。
倾风僵坐片刻,迟缓起身,好半晌才明白过来,手执继焰,朝着否泰山走去。
沾满泥渍的鞋踩在干土上,每走一步,胸膛内的跳动就随之加速一分,到后面擂鼓似地要挣出身体。
倾风第一次感觉有股源源不断的力量,从脚底盘升而起,迫使着她迈步、加速、奔跑。
那股欲望拨开她脑海中的迷雾,叫她第一次隐约看到自己想走的路。眼中只有半掩落日的高山,心头血液滚烫,直指边际的天幕。
作者有话说:
作话不想空,那就顺便推一下我自己的完结文吧
类似文风:《歧路》(现代刑侦)、《灼灼烈日》(青春治愈)
星际武侠文:《有朝一日刀在手》(格斗基建)
第42章 剑出山河
(有些人,当如旷野之风,而非落根之木。)
从城门通往日边的否泰山, 一路汇聚了数万人,可不管是多密集的区域,中间始终留有一条小道, 供想上山试剑的修士自由穿行。
青山横卧,乱峰相倚,倾风脑海中杂念皆空,等再抬头,已在彤云映照下刑妖司山门。
守门的弟子从人群中一眼瞥见她的脸,表情从肃穆转瞬变为惊喜, 三两步上前,用手臂拦开阻挡的人群,请她上山。
又见到后方的陈冀,忙恭敬行礼道:“陈师叔,您回来了!”
见陈冀两手空空,想是还来不及收拾东西,青年一口气没喘平,复又殷勤地道:“陈师叔,您的行李呢?我去帮您拿, 您先上山观礼!”
围观的百姓见状猜到二人身份,现场陡然轰动起来, 一片连着一片,麦浪似地朝前伏动, 想趁机一观剑主真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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