弋剋罕 - 第一章【厄灵之子】

    第一章【厄灵之子】
    初春的晨露从冰晶的霜缓缓流溢出，滴落在橡树枝头的嫩叶上，大地万物彷彿从严峻的寒冬中渐渐甦醒，久违的朝阳正缓缓从山另一头的地平面懒洋洋地爬昇，一道像黄金打造成利剑般的阳光，瞬间从萨瓦纳河口直奔而入，顺着蜿蜒的河道逆流而上，先鑽进隐匿在森林里的卡尔霍恩瀑布，冷冽的水流拦截不住刀锋般锐利的暖阳，光线继续穿越过一大片正从灰褐色的泥土中鑽出新芽的罗素州立公园，再往上游飞奔而去，彷彿拼命寻找一个最终的目标，一颗极需要温暖的心，但最后停止在南塔哈拉国家森林线上，放眼望去一整片高耸参天，看不到边际的白橡树森林宏伟辽阔，像一道高耸的石墙坚毅地捍卫着某个脆弱的灵魂，却也冷冽肃杀，寧静地令人畏惧。
    彷彿远处从幽静森林里传来了声音，是一群男人低沉雄浑的咆哮声，还有电锯与木头吵杂的摩擦声，越来越恼人，越来越高亢...
    「大家注意了！树要倒下了...」一个嘴里叼着烟的男人，挺着大肚腩站在拖板车上大声叫嚣着，厚重的铺棉外套和手套看得出来这个人是出嘴不出力的工头。旁边几个肌肉健壮高大魁武却只穿短袖的男人，早已满身大汗湿透了上衣，在这接近摄氏零度的深山里，带来充满男性贺尔蒙的热血与自然的狂野。
    轰的一声，一棵百年的a级橡树在这群男人交错的吼叫声中嘎然倒下，这是今天早晨的最后一项工作，当阳光已穿越过密密麻麻的树丛，撒落在这些男人的汗珠上闪耀地晶莹剔透，汗水开始从鼻尖上滴落在高举的二头肌上，再延着肌肉的线条滑落到厚重的麂皮靴上，这表示森林里的树木也会因为朝阳的滋润而开始进行光合作用，使得木质变得软化不利于树木砍下后的加工作业，再加上阳光的日晒，只会让高度消耗体能的工作变得更加沉重辛苦，因此伐木工人们都必须在天还没亮的寒冷清晨，就开始在零度的空气中吐着白烟摸黑动工。
    乔治亚州有着全美国最发达也是最大的林木业聚集地，全州有1200家的伐木企业和180家以上的后段加工锯木厂，也因为这个劳力密集的工作艰苦又重要，所以伐木的男人只要愿意吃苦，就能领到比一般民间企业高出1.75倍的週薪，当然也就吸引不少来自外地的合法或持假身分证的非法移民来到这州政府监控的广阔森林里淘金。
    三个身高一般但体骼壮硕的拉丁裔三十岁出头男子，是持假身份从德州潜入美国边境，一路打工混日子流窜到山林里的克雷顿小镇上，其中年纪最小身上满是刺青的先开口了。
    「拿着你的酒就站远一点，别把衰运带给大家...」，这充满敌意的语气，让原本还有说有笑的几个男人也停下手边的工作，清晨冰冷的空气完全凝结住，每个人似乎都在等待下一刻衝突的爆发。
    一个宽广肩膀厚实背肌的男人停住了他的脚步，几秒鐘后又继续向前走去，看得出这个男人全身的肌肉线条被沉重的伐木工作雕塑的近乎完美，大腿紧绷着牛仔裤下是一双修长结实的双腿，但蓬头散发的邋遢模样与左手臂上的异兽刺青看得出这个男人并不好惹。显然拉丁裔的契夫(kiff)并不打算放他罢休，就是看不惯这个德裔的落魄老美，凭什么从加入打工的第一天起就一副自以为是，目中无人的跩样。
    「没错，快夹着你的狗尾巴滚远…」契夫这句挑衅的话都还没讲完，那男人迅速转身，手上的啤酒瓶已经飞向契夫砸碎在身旁的拖板车身上，玻璃碎片像水花一样炸飞在空中。三个拉丁男人立刻跳下甲板衝上前去，所有的工人也都闻声围了上来看好戏跟着瞎起哄。契夫先是被一拳狠狠地揍倒在地上，三人中年纪最大的随后打算上前去劝阻，但另一个庞克头已经衝上前去从后头架住那男人，契夫立刻从地上爬起也回轚那男人脸颊一拳，转眼间庞克头肚子被手肘猛力地一撞痛到躺在地上挣扎，一个箭步那男人的左手紧紧扣住契夫的咽喉无法呼吸，右手像石头般坚硬的拳头即将要轚碎契夫的面颊...围观的男人们狂吼着「杀了他！杀了他！」
    小木屋里的伐木厂老闆亚伦(aaronstone)真的受够了这群精力旺盛的男人，转头取下掛在墙上的来福枪，走出门外对空鸣了一枪…「全部给我滚蛋，把你过盛的精力拿去犒赏你的女人，别在我的地盘上惹事生非！」亚伦虽然已经年近六十，但中气十足，声如洪鐘，老闆的威严还是能震住这群龙蛇杂处的莽夫们，对亚伦而言，这群男人只是他用週薪换来愿意付出血汗劳力的打工仔，这些男人心无大志，人生缺乏目标，只能用粗壮的手臂和过人的蛮力换取不错的薪资，下了工之后去酒吧喝酒泡妞，去街上买春嫖妓，直到钱都花光享乐完了，再回到这山林里抱怨人生际遇，继续用体力赚钱换取下一週的欢淫。
    在这群鲁蛇中，只有一个男人亚伦看得出他的不同，「洛克，放开手…你过来！」洛克不情愿地放开掐红脖子的左手，给契夫一个「这次先放过你」的恶煞眼神，转身缓步向小木屋走去。外头的人们也迅速散去，因为没人想惹毛手持来福枪的老闆，更何况他们都还想继续来工作赚取优渥的工资，怎样都比流浪街头或是在家饿肚子到处借钱好。
    「试试这个，前两天我託老朋友从古巴带回来的，很浓很呛的，你试试看！」亚伦从他深锁的保险箱里拿出一盒包装精美的高级雪茄，小心翼翼地点了一根，自己先吸一大口，然后将它递给洛克，看得出来老闆亚伦对于洛克有不同的欣赏。
    「这已经是这个月你和他们第三次发生衝突了...」洛克将烟缓缓吞进肺里，真正高品质的雪茄菸不带任何草腥味，外皮有世界独一无二的蔗糖微甜味，原始醇厚的菸草香让人瞬间忘了刚才打斗衝突带来的不愉快。
    「我知道契夫老是找你麻烦。」亚伦接着说，洛克沉默不语，他发现这菸草香味完全能安定他浮躁的情绪。
    「安娜（annafleming)总觉得你在我这打零工混日子实在太可惜了，你有聪明的脑袋，大学的学歷，也肯努力研究与做生意的能干，还有一副比任何人都健壮的身体，不应该因为之前的挫败就放弃梦想，颓废丧志...」亚伦从洛克手中把雪茄抢回来，确定洛克有听进他的劝，自己大吸了两口，确定自己花了上百美金买到的不是假的古巴雪茄。
    「我并不打算赶你走，但看你每天这样失魂落魄也是可惜，哪个男人不是经歷了挫折再重新站起来，你没有资格在这个年纪就放弃自己，懂吗？」亚伦的眼神充满了英雄惜英雄的豪情，想当年自己在洛克这个年纪是如何熬过经济风暴，一肩将这个没人肯做的伐木工厂扛起来，直到今天能有这番规模与成就，他不能眼看着眼前这个男人就此沉沦。
    「你跟其他的工人不一样，你会找到自己的路，要勇敢的走下去。回去吧！洗个澡给自己的放松一下...还有，下次给契夫的拳要让他直接躺平爬不起来，好吗？」亚伦拍拍洛克的肩膀，洛克嘴角总算在满脸杂乱的鬍子堆里微微上扬，大步的迈出木屋离去，亚伦看着这男人的背影总是想起当时年轻的自己。
    洛克开着jeep的大型越野休旅车，车窗外迎面的寒风吹散了他紊乱的思绪，每天他都在回想自己不堪的命运，母亲生下他的当晚，就因为细菌感染急性败血症而死，从小失去母爱的他，更因为父亲埋怨他的出生害死另一半而疏远。自己跟妻子妮蒂亚(nydia)结婚后，期盼已久得来不易的孩子，又因为早產而夭折，从此和妻子的感情也日渐疏离，妮蒂亚开始相信镇上居民口中的厄运之灵，依附在洛克的身上，最终竟选择与通姦的男人私奔。
    镇上居民都认为只要是洛克爱的人，关心他的人，爱他的人，不久都会遭致厄运的降临。虽然洛克从小就不屑这些人的传言，想信一切都只是巧合，但在自己的孩子过世不久后，连唯一相信自己不是恶灵，从小一起长大的玩伴杰若(jarod)，在两个人合组公司之后，也因为罹患肺腺癌而病逝。这一连串的打击，让洛克开始变的意志消沉，放逐自己，原本研发有机的农產事业也完全停摆等着被政府没收，每天就是酗酒将自己灌醉，把自己与外界隔绝，镇上的居民也没人愿意跟他来往，就担心会被洛克背附的厄运带来牵连。
    洛克始终不明白上帝为何开他这么大的玩笑，为何将他身旁的一切全部剥夺，他总是提醒自己心存善念，希望能弥补对母亲的愧疚，以及得到上帝的怜悯，但他的祷告显然都无效，他身旁的一切，一件件失去，一个个远离，他终究只剩下自己孤单一个人，他完全不敢面对自己被诅咒的命运，去伐木厂打工只想勉强维持自己的生活所需，这个世界发生的任何事物都已经与他无关。
    车子在蜿蜒的森林里失去了方向，就像他的生命在汪洋中任意漂流，看不到彼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