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说魃道 - 狐说魃道 第440节
由此引得八荒战乱,六合血海,天地几乎为之崩塌,重新进入混沌。
我佛慈悲,亦有金刚怒目。见状,遂集合十法界之力,将他逼困在无□□天内,斩断了他的慧根,锁住了他的灵骨,以惩戒他十恶不赦的罪孽。
又凭一己之力均衡天地,渡化众生,最后,因耗尽一身修为,于是在将那血罗刹彻底封印之后,入大梵天,化作了圣菩提。
这是有史以来第一次的佛入灭。
所以,令我听过后印象极为深刻。
更令我印象深刻的是,那个被称作血罗刹的魔,据说一直都被封禁在灵山的某个结界内。
因此一眼看到这个被幻象称作刹大人的男子,我本能地就意识到了他的身份。
他知道我是谁,但我从没见过这个人,他身上没有丝毫佛性,即便他只是安静坐在那儿,朝我灿烂地笑着,进入我眼里的却只有他一身与这灵山格格不入的戾气和凌厉。
所以,他的身份是什么,答案自是不言而喻。
只是没想到,传说里那个可怕到能让人做噩梦的魔,长得会是这样一副模样。
极美,比他幻化出来的那些精怪还要漂亮。
可惜煞气太重,如同他猩红的头发和瞳孔,猎猎猖狂在菩提安静的银光里,格格不入地在这片祥和之地,如同一团兀自燃烧的业火。
好在这把‘火’被禁锢着。
他脚腕上套着一条银链。
链子很细,但足以将他同那棵银色的菩提牢牢牵连在一起。
所以尽管知晓他到危险,但在如此一个人物面前,我竟没退也没躲,反而是多看了他几眼。
所谓的初生牛犊不怕虎。
却不知,就此埋下了祸根。
在我又一次打量着他时,他对我道:“梵天珠,我有件挺有趣的东西,你要不要见一见?”
血罗刹给我看的东西,是把琴。
一把不知出自天庭哪位名匠之手所制造的七弦琴。
琴身十分漂亮,上好的云纹木像琉璃似的生着光,边缘还考究地包着龙皮,处处可见匠心。
但可惜,弦是断的。
弦丝极为柔软,却又非常坚韧,不知道什么材料制成,抚摸上去的一瞬隐隐刺痛,如同碰了纤细的刀刃。
所以当我匆匆缩回探究的手时,弦丝上已留下一抹红。
当时隐隐有种不太好的感觉。
但初初修得人形的我,将之归为对人类躯体脆弱的嫌弃。
而没等我将剩余的血擦干,突然那张琴自动地发出了声响。
就像是被一双极为灵巧的手指给拨弄着,明明是断弦,却被弹奏出一段流畅且动人的旋律。
这声音像是能穿透人的心魄,以至我一度忘了这琴发音的诡谲之处。
只顾专注聆听着,直至惊觉到不对时,头顶上赫然已炸开一道惊雷般的咆哮。
随后一股力量以雷霆万钧之势穿破云层和灵山的结界,朝着我天灵盖直拍了下来!
我不知道那力量究竟来自于什么。
恍惚中只看到一只足有雷音寺祭台那么大的爪子从天而降,上面流动着纵横交错的光,闪电似的。
这幕情景不知为什么让我突然地想起自己在莲花池所经受的那场雷暴。
所以瞬间我就不能动了。那是一种降生时烙刻在骨子里的恐惧。
便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束手待毙。但就在那只爪子碰到我头顶的一刹,突然我被一股横生而出的力量牵扯着朝后连退数步,紧跟着,就见我先前所站的位置倏地绽出一道金色的光。
太阳似的光芒,极为夺目。
它硬生生托住了那只巨爪,并在远处悠然而来一阵雷音寺的钟鸣声中,卷着那只巨爪在当空又一道惊雷般咆哮落下的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光晕消失处,我看到素和甄身披平时鲜少穿着的袈裟,手握禅杖朝我走了过来。
他看到我的最初是微微有些吃惊的。
或许不能说是吃惊。那是直至很多年后的现在,我似乎才明白的一种眼神。
他用那种眼神目不转睛朝我看了片刻,然后将手里的禅杖按在我肩膀上,淡淡叫出我的名字:“梵天珠?”
那时候的我,以为这是他谴责我无视规矩到处乱跑以至引祸上身的一种表现。
他眼神里的清冷让我心生不安,甚至这情绪盖过了刚才受到袭击时的恐慌,所以我甚至不敢立即回答。
随即听见他又问:“修成人形了?”
“是的,大人。”我下意识看了看自己灵活的四肢,抬起头回答。
“几时的事。”
“才不久。”
“才不久怎么会跑到这里。”
“我只是一时忘形……”
“总算修成了人形,你却把我说给你听的那些规矩完全忘记了,是么。”
“……没有。”
“若是没有,你又怎会擅自闯进这片我从未带你走过的地界?”
“是迷路了……”
“若遵照规矩行事,你又怎会迷路?”
他逐一应对着我的辩解,话音由始至终的平缓,眼里却带着从未有过的严厉,“梵天珠,我究竟要告诉你多少次,修行不易,切莫因一时的放纵铸成大错。你以为你能有多少次……”
话音未落,我忽地扑进他怀里,非常用力地抱紧了他。
无论是盘古开天时迫使佛入灭的魔,还是卷着雷暴劈向我的巨爪,都没有当时那一刻,我以为素和甄又一次要因着我的过错而将我再次丢弃,那么害怕。
是的,就是那一刻那一瞬,我突然想起了自己一部分来自前世的记忆。
我记起我曾经也是一颗被他亲手养大的佛珠。
他是这世上最好的师父。
也是这世上对我来说比亲人更为亲昵的一个存在。
但我的任性妄为导致我犯下重罪被逐出灵山,逐离了他的身边。
虽然没能记起自己究竟做错了什么以至犯下如此重罪,但我清楚记得自己几乎为此灰飞烟灭。
而此生,则是他用他的修为和他的罗汉金身替我扛下天罚,为我强行换来的又一次机会。
所以他会用这样一种眼神看我。
因为我令他失望了。
灵山到处都是结界,不经允许不可擅自走动,但我却凭着他教给我的本事到处乱闯,即便知道迷路是那些结界给出的警告。
由此招惹了最不可惹的一个人物,并险些丧命于此。
我怎么可以这样糟蹋这条命?
这是他用自己的大半条命,所为我延长的一线生机。
雷雨声渐收,重新寂静下来的空气里,我听见素和寅微微起伏的呼吸。
遂收回游离在外的思维,我再度朝他看去。
他不知几时醒了过来。但没有出声,只将那双无声的眼定定对着我的方向,仿佛能以此看到我在做些什么。
“你在想什么?”察觉到我的视线,他抬手抚上我的脸。
我没有避开。
这双手曾在无数个枯燥修行的日夜,一次次将没有手脚的我拢在掌心中安抚,在漫长的时光里给予我长久的陪伴,亦给了我成人前所有的温暖。
现如今手指的力道却同他呼吸一样脆弱。
并且,整个身形似乎变得更淡了。
我目不转睛看着他。
对比着记忆中那个沐浴在佛光普照中的清冷男子,眼睛突然酸涩得有些难受。
便用力按住他手背,我垂下头,看着他那半张露在被褥外的枯槁胸膛:“素和,我们……为什么会走到了这个地步?”
他没有回答,兀自用他冰冷指尖无声擦拭着我脸上的水渍。
我想起在那棵巨大的银色菩提下,他对于我突如其来的那个拥抱,浑身是充斥着抗拒般微颤的。
人的形体和珠子不同。
所以人形男女肢体间毫无距离的接触,是僧人的禁忌。
可是我不懂,因为素和甄从未同我说起过,因此我只凭着本能用力地纠缠着素和甄,唯恐被他再一次丢弃。
最终他只能妥协,任由我将他紧抱着,他像带着一只树懒一样将我带回了禅院。
劫后余生般将头靠在他肩膀时,我看到血罗刹端坐在菩提树上,似笑非笑注视着我。
那时我全然不知他意味深长的目光里藏着些什么。
我只知道,那一天我拥有了人类的身体和能够令我完全自如行动的四肢。
并且在那一天,我第一次用人类的肢体拥抱了他人。
我喜欢用自己双手拥抱住素和甄时的感觉。
因为我知道了,每次他用他手掌将我包拢住的时候,究竟是怎样一种体会。
很心安并让人心喜的感觉。
所以回到禅院后,我依旧紧抱着他,像以往他包拢着我时那样,试图在他怀里休息。
那一刻他脸红了。
我第一次看到他脸红的样子,就像一汪平滑如镜的水面突然泛起了一道涟漪,一瞬间,这个素来清冷的高僧突然就变成了另一番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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