逼良为妃 - 逼良为妃_分节阅读_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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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逼良为妃 作者:林错

    他一语未了,见顾沅立在院门口,顿时一张胖脸上面色变幻,十分好看,停下来擦了擦汗,才朝顾沅赔笑行礼:“小的在前殿远远看见李娘子和许娘子,还以为顾娘子也在,正想着一会儿去给娘子们见礼,却不想顾娘子还在这里——这么热的天,娘子真是圣人说的那什么寒暑,寒暑,”他瞪着眼睛想了想,“寒暑不犯!这么刻苦上进,是必定要金榜题名的——”

    他一边东拉西扯,一边便悄悄朝后退,却不意那少年见了他,一张桃花面更是红得胭脂也似,只是连声追问:“崔,崔总管,十,十一娘可是等得急了?可有说什么?”

    就是再不懂的人,只看眼下这情形,就能猜出一二来,何况是这么细心的顾娘子?崔成秀眼见顾沅脸上透出几分了然来,对韩家兄弟就更是不耐烦——不就是搭个桥让皇帝抽身,这么简单的差事能办砸到这份上,这京城里头也真算是头一份!

    他心里头发急,算算时辰,知道崔三顺已经引着皇帝自西角门进了慈寿庵,心底一横,向着顾沅赔笑道:“说起缘分,还真是凑巧呐!这两位是我们舅老爷家的少爷,今儿也来报国寺上香,没成想时候晚了进不来,扰了小娘子了,我家十一娘子和两位少爷情同兄妹,一会儿过来替他们赔罪,小娘子就莫怪罪了吧?”

    顾沅见他满面笑容,身子却有意无意向东边挡,便也不动声色朝东边望了一眼。她眼力颇好,早看见皇帝跟在崔三顺身后,沿着青石板路急匆匆走来,穿着件寻常女科娘子惯穿的青素纱长衣,因走得急了些,一张脸上也隐隐透出绯红来,配上身边少年的红脸,倒真有一番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的小儿女情状。

    原来她也早有了婚约——顾沅见眼前一对玉人绯面相映,只觉得自己在这里实在不甚相宜,朝崔成秀笑了笑,道:“两位小郎不曾搅扰,赔罪实不敢当,我还有事,便不奉陪了。”

    皇帝此刻已经到了顾沅近前,将她的话听得清清楚楚。她几日来事忙,一直不及抽身相见,又是初生情窦,正是婉转相思的时候,眼见顾沅后退一步便要闭门,情急之下顾不得遮掩,伸手挡住道:“你上次出的题目,我已经做完了,还烦劳阿沅你评点一二。”说着也不顾韩家兄弟两个,一手拉住顾沅,一手自怀里掏出封文书,与顾沅携手进了院中。

    “且住。”崔三顺随着皇帝进了院,崔成秀却被韩允直拦了下来,他摸了摸蹲在臂上的小猴儿,冲着崔成秀冷森森一笑,“前儿你到我们府上传旨,说是陛下诏我们兄弟报国寺觐见,又说是要陪驾出游,实不相瞒,我家老三是个实心眼,得了旨意乐得一夜不成好睡,差点误了时候。我们兄弟俩巴巴地赶过来,可眼下这么个情形,到底是怎么回事,老崔你若是不肯说清,休怪我不客气了!”

    昌国公世子乃是京里头有名的混不吝傻大胆,崔成秀心里头一万个瞧不上,面上只是笑着解说:“世子爷还不知道咱们小爷的脾气?一碰上正事,就什么也不顾了。前儿小爷和遂王爷微服出去遇到几个女科娘子,就住在这里,”他大拇指一指院里,“小爷正和这位顾娘子学着写文章,说是也要试着考一科呐!昨儿做文章做到半夜,今儿还惦记着过来找人评点,就把您两位的事撂到后头了。这会儿不好搅扰,”他瞅了瞅韩允诚,“您二位且等等?前头佛堂里又凉快又清静,这庵里头阳羡茶味儿也还不错,水也好,小的去沏两碗,二位先在佛堂里喝茶歇歇,要不这大太阳底下,晒坏了小三爷,小爷非扒了小的皮不可!”

    说着他朝韩家兄弟近了一步,故意压低声音:“小的再说句不该说的——其他府里那几位世子爷,小爷是提都没提,都在大殿廊下挤着呢!”

    韩允直脸色缓和了些,招呼韩允诚一道进了佛堂。崔成秀转了个身径直进了院子,吩咐崔三顺去先头寻庵里姑子取茶叶,自己到皇帝身边伺候。

    他才一挑帘,便听见里面顾沅声气柔和地道:“以你的笔力,且试试这两个题目。也不必急于此刻,今日天色甚好,慈寿庵虽然不大,也有几处山石甚佳,十一娘子不去赏玩一二么?”

    她语带笑意,俨然一副长姐的劝慰口吻,崔成秀眼见皇帝脸上绯色褪尽转成了惨白,心里头是一径的恨铁不成钢:这位顾小娘子什么都好,怎么这上头就是不开窍呢?

    皇帝只在报国寺里陪太后坐了半个时辰,便借口见韩家兄弟转而进了慈寿庵,本以为只要遣太监传话对上口风敷衍了事,不想竟在顾沅面前与两人狭路相逢。虽然只是一瞥,也觉得韩允诚模样甚是惹人疑猜,又担心顾沅疑心,只得借着评点文章将两人关在院外,顾沅这些话正戳在皇帝心里,她目光微沉,压了压焦躁道:“我和两位表哥平日里也常见,见不见也没什么,倒是文章要紧。”

    “我知道你上进,只是一张一弛文武之道,松缓片刻也无妨。”顾沅只觉得皇帝欲盖弥彰,更是好笑,只道,“我也是自这个年纪过来,自然明白十一娘子的心思——”

    一股酸涩涌上心口,皇帝只觉话冲到了口边,几乎再也耐不住,只静静握紧了拳头隐忍。眼见顾沅还是娓娓而言,猛地横了横心,向着顾沅道:“我的心思,你真的明白么?”

    这语气格外沉凝果断,透出股定人生死的傲气来,顾沅讶然抬眼,皇帝目光毫无遮掩地对上她的眼睛,里面的心思明明白白,让她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冷气。

    心一横下来,反倒没有那么多杂七杂八的顾虑了。皇帝想起当初自己捧起那个沉甸甸的黄袱向先帝跪下去的时候,明明之前怕得手脚发抖,开口的一瞬间,头脑却猛地清明起来,仿佛天地间只剩下这一件要专注去做的事。

    她沉下心来想了想,毫不避讳地开门见山。“我知道这事情有些为难。我虽然并非男子,但也撑得起门户。“我有权,也有钱,你弟弟的前程也可包在我身上,只有一样,我有我的难处,不一定能给你光明正大的名分。”眼见顾沅声色不动,静静看着自己,皇帝觉得声音发紧,停了停才接下去,“虽,虽说如此,我必定一心一意,一辈子对你好——阿,阿沅,你,你愿不愿意跟着我?”

    话说到这份上,已经是明白得不能再明白。顾沅想了想,见皇帝殷殷望着自己,低声道:“十一娘,以色事他人,能有几时好?”

    皇帝脸色渐渐惨白,声音都在发抖:“你就是,就是这么看我的?”

    顾沅依旧声色不动:“你我初见,十一娘便对我青眼有加,我原本以为是知交倾盖相逢,却不想——”她轻轻苦笑一声,“十一娘,你要我如何想呢?”

    皇帝一肚子哀怨愤懑,都硬生生哽在了喉咙口。顾沅的话没错,她第一眼就喜欢上了顾沅,只一个照面便把她放在了心里,那时候她连顾沅的名字都不知道,又怎么看得到她的才学人品?

    难道真的是一时为美色所迷?皇帝素来讲理,反驳的话说不出口,可心底却有个声音不停地争辩,不是这样的,她们是今生续上了前世的缘分,是不约而同都忘喝了那碗孟婆汤,是此生寻寻觅觅终究彼此再不错过——

    眼前那张脸清明冷静的过分,皇帝觉得自己满腔柔情蜜意都是笑话,最终看着顾沅苦笑一声,转身就走。

    她心思散乱,脚步踉跄,几乎一头撞在门上,吓得崔成秀慌忙扶住:“我的好小爷,您这是,您这是——”

    皇帝一手把他挥开,仰面咬紧牙关,不让打转的眼泪落下来:“混帐,滚到一边去!”

    崔成秀顺着力道退到一边,不敢做声,目光只斜斜瞥了竹帘里头静坐的背影一眼:惹得皇帝如此伤心失望,这顾小娘子真是罪不容诛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12章

    皇帝沿着青石路一路疾步到慈寿庵西角门方停住脚步,崔成秀自后头捧着手巾赶上来,见皇帝盯着黄铜门环发呆,候了片刻,小心翼翼地发问:“小爷,这地方太阳大,没的晒着您。要不,咱们先回寺里歇歇?”

    皇帝长出一口气,接过崔成秀手里的手巾擦脸,冰凉光滑的触感让她渐渐恢复了理智,轻轻摇了摇头:“先去见见韩家人,就这么把他们撂在这里,不好。”

    天子御极万方,一举一动都有人注目,就是心神大乱也不宜摆在明面上。皇帝深深叹了口气,把那些个伤心惶恐恼怒痛楚一股脑地压下去,将手巾扔给崔成秀,硬生生让自己摆出往常那般八风不动的模样:“走吧!”

    此刻崔三顺方把阳羡茶沏好送上来,韩允直喝了两口,赞了一声“不赖”,便捏着茶盏杯耳,把剩下的半盏茶喂给了那只金丝小猴儿。韩允诚见崔三顺眼睛直勾勾盯着,脸上也不由得更红了红:“大哥!”

    “没见过?”韩允直冲着崔三顺嘿嘿一笑,把手里头的空茶盏撂在一边,“你可别小瞧它,去年我书房走了水,要不是它又嚷又叫地把我弄醒,兴许今年我那坟头都长了草了!正经的救命恩人,我在家里头对它也是这样,就是阿父也不曾说些什么。这年头人心坏,有些还不如畜生真心实意,小总管你说是吧?”

    崔三顺只觉这话实在不好接口,只是讪讪一笑:“小的担不起这样称呼,大郎莫消遣小的。”

    “十一娘念旧,你早晚有生发的时候。”韩允直又是一笑,见韩允诚坐在一边并不搭话,心里头叹了口气,伸手将腰间玉佩解了下来递给崔三顺,见崔三顺摇着手推辞,只一哂,“明人不说暗话,我兄弟被阿父拘怕了,性子木讷,只知道读书,日后在宫里头行走,少不得要你们关照。你也别推辞,规矩我懂,我不指望老三能被陛下看中,只希望他平平安安别被他人算计了,要是有什么风吹草动,小总管肯通风报信,我们就感恩不尽了。”

    崔三顺松了口气,将那玉佩揣进怀里,却听韩允直又道:“小总管,那院里头的漂亮小娘子是怎么个来头?这件事总该不会是什么忌讳吧?”

    “倒不是忌讳。”崔三顺只怕多说多错,并不敢乱开口,只是检些话避重就轻地敷衍,“院里头三位女科应试的娘子,当初与遂王殿下和小爷论过文,后头寻不着住处,碰上遂王府的人,就安置在这里了。小爷要学时文,来过这里一次,其他遂王殿下的事,小的就不清楚了。”

    “遂王的人?”这话正与知客姑子的话对上,韩允直不再追问,只啧啧感叹,“倒是可惜了那么样的好容貌。”

    这话崔三顺更不敢接口,只垂手侍立在一边,听见外面脚步声响,忙迎出门去。他见皇帝模样一如寻常,崔成秀却悄悄朝他比了个“小心”的手势,便紧闭了嘴随在皇帝身后。

    皇帝语气倒很平稳,抚慰了韩家兄弟几句,又笑道:“今天报国寺里头,几个国公府上都来了人,实在聒噪,我借表哥的名头逃席出来躲清静,偏偏就在这里遇到了,可见这地方也有些灵气。”

    “这里确实清静些,”韩允诚鼓足勇气搭话,“十一娘正好在这里多歇歇,也可,也可和那位小娘子多论论文。”

    “也歇不了多少时候,”这话正戳在皇帝心上,皇帝蹙了蹙眉,只做若无其事,“午时就回去了。那些时文,那些时文——”她几乎说不下去,端起茶盏来掩饰,韩允诚只以为她在顾沅处论文受挫,忙又想话来安慰:“做文章也不急于一时,我写了三年,如今先生批改起来,还是一塌糊涂。”

    皇帝抿紧了唇不做声,只把茶盏攥得更紧。她满心里都是顾沅那副声色不动的模样,出神了一刻,回过神来见韩允直几人不知何时已经退了出去,只剩下自己和韩允诚对坐,不由得皱了皱眉,换了君臣奏对的语气道:“今年允诚表哥也要过承爵考了,日后想要什么差使?”

    “我没什么能耐,也没什么想头,”韩允诚老老实实道,“家里头已经商量过了,明年大哥二哥都要外放,我留在京里照顾阿父阿母。”

    “也该建些功业才好。”皇帝若有所思,莹白如玉的手指轻轻敲了敲几案,“这样,待你过了承爵考,就去礼部学习,且先挂个主事的头衔,去——仪制清吏司吧,那里管着嘉礼和学务,明年办及笄、亲政大典,还要加开恩科,正是用人的地方。”

    “是。”虽然只是微服闲谈,但自己的前程已被一言而定,韩允诚悄悄瞥了一眼皇帝,眼前少女明净如玉,却也如玉雕雪砌般清冷难近,他压着心头失落躬身行礼谢恩,皇帝注目看着他,突然微微一笑:“允诚表哥,你可知道我今日召你来做什么?”

    韩允诚心头猛地一跳:“十,十一娘想要我做什么?”

    “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皇帝的微笑越发飘渺,语气里却透出股莫名的阴狠来,“你到了礼部,多留心些太祖皇帝时的典礼仪注,免得日后用上时现查——这句话朕如今只告诉你一个人,倘若有第二人知道,你就自行了断,不必再来见朕了。”

    韩允诚打了个哆嗦,皇帝却不再多看他一眼,挑帘出屋。慈寿庵的地势是前低后高,皇帝回过头,目光越过屋顶,正看见顾沅院子正房青灰色的屋脊,一瞬间心如刀绞,同时又有种破釜沉舟的畅快和无奈——她不喜欢她,把她当成是贪图她美色的好色之徒,可如今皇帝冷静下来,却竟然当真想要认真为她博一个名正言顺的名分。

    也许这种事根本用不上,皇帝叹了口气,心里头又是一阵伤心委屈,要真正在大婚人选上做主,至少也要等到自己明年亲政以后,顾沅今年大比得中便要回乡成婚生子,自己便是能天翻地覆也与她再无干系。或者也可强把她留在京里——这个念头只在皇帝心底一闪,便消融得了无踪迹,那些个别有算计地做小伏低她从小看得还不够多么?只要她开口,便是没名没分,宫里头想要攀龙附凤的也大有人在。她不愿看着自己喜欢的人在自己面前卑躬屈膝,宁愿与顾沅要么两情相悦,要么此生决绝。

    只是这两情相悦的希望如今渺茫得连皇帝自己也不敢信。皇帝面上若无其事,心里却是一阵阵恍惚,几乎不记得自己怎么与韩家兄弟告辞,怎么回了报国寺陪太后,又怎么回了宫里,等真正清醒过来,已经是掌灯时候。

    “小爷今天乏了,午膳也进得不香,”皇帝下午读走神,崔成秀觉出不对,却不敢劝,也不敢贸然请太医,此刻见皇帝眼神活泛起来,松了一口气,捧着黄杨木蟠龙茶盘上前劝道,“这是才进上来的新阳羡茶,小爷且润润唇,小的去传膳。”

    “且慢。”皇帝捧着茶盏想了想,“这茶叶进了多少?”

    “这是顶顶尖儿的,统共只三斤多些。小爷先头的吩咐,给太后老娘娘留了一斤,三位太妃各二两,又赏了北王遂王各二两,剩下给阁臣和日讲翰林学士们赐了半斤,鸾仪司几位老姑奶奶们赐了半斤,如今只剩下三两多些,奴婢知道小爷喜欢喝,叫御茶房的人都守牢了。”

    “传膳的事让崔三顺去,你出宫往慈寿庵走一遭,也给她送二两过去。”皇帝慢慢品着茶香,一字一字斟酌着说得极慢,“就这么告诉她:让她尽管安心在慈寿庵里住着,也不必提什么报答的话,若实在过意不去,日后多为朝廷效些力就是了;我白天唐突了她,这茶叶权作赔罪,若她执意不收,就告诉她,我不过觉得此茶是一道君子茶,与她甚像,别无它意。我与她没甚缘分,日后也再没见面机会,叫她不必多想。”

    “是。”皇帝虽然不指名道姓,但那个“她”君臣两个都心知肚明。眼见皇帝心情极坏,崔成秀不敢多说什么,嘱咐崔三顺几句,匆匆领了牙牌出宫去了。

    报国寺的热闹此刻才散,李清和许汐意犹未尽地携手回来,见正房里漆黑一片,寻小尼姑讨了灯笼,一进门就见顾沅坐在案边不动,许汐吓得几乎失手摔了灯:“阿沅怎么这样坐在这里?黑漆漆的,难道在参禅?”

    顾沅摇了摇头。李清见她神色郁郁,伸手取火折子点了蜡烛,打量着她的脸色道:“出了什么事?”

    “没什么。”顾沅勉强一笑,“只是有些不舒服。”

    “这不是十一娘的字?难道是徒弟太笨,气坏了我们顾先生?”许汐拿去桌上纸笺摇头晃脑地读了一遍,笑道,“写得比我不差,倒像是用了心的,顾先生还是觉得不足?”

    顾沅心底一紧,笑容更是勉强。许汐还待开口,忽听院门口有人朗朗念道:“顾沅,年二十一,许汐,年十八,李清,年二十,俱是梧州松江府平江县人,自海州渡搭漕船,至平江渡入京,如今住在慈寿庵清心院,可是此处?”

    三人应声望去,只见几个年长差役并两个戎装女子立在院门口,为首的女子三十岁上下,自怀里掏出镇抚司牙牌朝三人亮了亮:“女科士子录供在鸾仪骑这边,几位小娘子,倘若无甚要紧事,且随我走一遭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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